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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有大难或者大喜的人,事先都会有那么一点点预感,比如说眼皮突然跳起来,抑或平地
摔一个大跟头。丽娜的两个老乡,其中这个叫裴红雨的,并不晓得昨夜在丽娜的梦中自己给
她做了一回板凳,可是今天早晨起来,肩膀和脖子莫名其妙的酸痛,出门之后,小街的路旁
拉货的骡子冲着她一个劲儿弹嘴唇,似笑似哭,弄得她很是忧伤。乡下姑娘皮实,肉体及精
神上的不适很快就能扛过去。她和另一个老乡同在一幢写字楼作保洁,虽然比不上赵丽娜生
的这样的精贵,但是在保洁队伍里也能显得比较出类拔萃,因为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古人
云娉娉愵愵豆蔻枝头,所以尽管不漂亮,也不会难看到哪里去。保洁员这种看起来有失那么
一点儿体面的工作,她们却能从其中找到乐趣,常常可以绯红着脸颊,把许多不快乐从欢笑
里化解掉。这个本事赵丽娜天生就不具备。想起来真是奇怪,在同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女孩,
差别竟会有这么巨大。她俩和丽娜时常互相羡慕着对方,她们羡慕她的身材和美貌,她则非
常想要一个象她们那样快乐的心。
丽娜下午一觉醒来,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昏黑了,赶紧跳下床,抓了抓秀发,来到墙边打开
灯,又关上,再打开,再关上,希望这个小灯泡可以识相的尽快坏掉,上个月已经坏了两次
了,其中一次她们三个正在晚上打牌,突然屋里漆黑一片,丽娜傻傻的正在不知所措,那两
个女孩反应敏捷,立刻和她嬉闹起来,把她摁在床上,一左一右狂吻她的脸,她尖叫着,却
怎么也翻不过身,脸上的痒痒传到了整个身体,感觉又恐怖又开心,笑得喘不上气,拼命挣
扎又无可奈何。她们的嘴唇就在腮边和嘴角死死的贴着,稍一转脸就有可能被迫来一个法式
湿吻……。唉!那可是个疯狂的夜晚啊。黑暗有时候使人怯懦,有时候也使人勇敢。
也许溥天之下,可遇不可求的不仅是情缘,连一个小小的节能灯泡的生死,都不能完全被
人掌控。丽娜细长的手指摁的酸酸的没了力气,小灯泡仍然顽强的发着光和热,就像一颗恒
星悬在屋顶,光辉灿烂。丽娜气不过,叉着腰鼓着嘴抬头瞪它,她想把鞋脱下来朝它砸去,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过两天应该去买一双长靴,穿着长靴,整个形体会更亭亭玉立,然后再
买一件风衣,踏着秋风落叶去模特公司面试,又浪漫又伤情的。坏灯泡,你等着瞧!!
女人的思路真是……,变化莫测。
她把灯泡弄坏的目的并不是再要一个疯狂的夜,而是要作一个疯狂的电工,她事先把椅子藏
起来,桌子上故意摆满了瓶瓶罐罐,这样,就可以找到借口骑到裴红雨的肩上,去用新的灯
泡更换坏的。回来的路上她曾幻想了很多,甚至想到了在骑上去之前,应该把小裴的长发卷
起来,挽成一个发髻,要不然,屁屁压在上面会把头发扯痛的。现实告诉她,现在天已经黑
了,可是灯泡依然完好,最后她绝望了,转身躺到床上,又想笑又想哭,感慨着人世间如此
多的无奈,等着她们下班回来的脚步声。
晚上,她们三个终于又聚合到一起了。不过丽娜觉得今天一天的分离似乎特别长,裴红雨
和杨巧儿-----杨巧儿是谁?她就是那位扶着丽娜的腿,为她分开阻挡前进道路的蔓草的,第
二个老乡-----负责做饭。丽娜负责陪她们说话,她坐在床沿,看着她俩跑来跑去,一会儿洗
菜一会儿焖饭,似乎永不疲倦的样子。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今天白天在心里强烈的情绪,
现在随着入夜的秋风的悄然停息,也渐渐变得苍白无力,梦想抵挡不了现实,现实是如此清
晰如此令人警醒!她觉得开始疏远昨天的梦了。甚至开始自责起来:为什么仅凭着一个不着
四六的怪梦,就要欺负这两个可怜的人呢。
象所有漂泊异乡的人一样,她们吃饭的时候没有什么像样的餐桌和数量足够的椅子,只能将
就着利用一切带有平面的东西,高一点儿的摆上食物权当餐桌,椅子的选取更凑合了,甚至
可以端着饭碗蹲着吃。丽娜她们吃饭的时候通常拼两张木椅,放上菜和饭,刚刚住下的时候,
裴红雨和杨巧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拣来了两个小木凳,其中一个表面平滑一些的给丽娜坐,
她俩就挤在一个凳子上,背靠着背,与两张木椅纠合而成的餐桌基本保持着180的角度,似
乎又回到了老家的田埂上。可怜的丽娜觉得很不舒服,因为她的玉腿实在太长了,蜷起来很
影响食欲,进过一餐之后,往往血液不流通,筋骨麻痹,只能请她俩把自己拽起来;如果坐
在床边,又要经常弯下腰夹菜,丽娜的腰同样很长,像一条水蛇,吃几分钟就必须顺势躺到
床上缓解一下腰肢的酸痛。十分可笑,又分外可悲。
今天的吃饭,也是普普通通的一次吃饭,菜肴不鲜美,不丰盛,话题还是那些话题,仿
佛谁也没有经历意外的心路历程,谁的灵魂里都未曾注入新的渴望。
吃过饭,裴红雨和杨巧儿的任务是刷碗,简单的收拾屋子,丽娜的任务是陪她们聊天,但是
她觉得很疲惫,很空虚,她觉得进军模特业的光荣荆棘路应该坚持走下去,否则弄不好会在
这间地下室住一辈子。她和她们敷衍着聊了几句,觉得她们很无趣,以前对她们的看法,现
在渐渐重回到心中,但是明显着又有些异样。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躺下,胡乱翻看几本时装
杂志,一会儿躺着看,一会儿趴着看,床头还有一沓子招聘报纸,她把它们拿过来,转手又
扔掉了。
红雨干完了活儿,一个人跑到她的屋里,手里捻着一副旧纸牌,在手上来回拍打。这时候
丽娜仰面躺着没有动弹,看着天花板上的节能小灯泡,红雨来到床前,把她的玉腿搬开,腾
出一块空地,一面问她好不好玩儿牌。丽娜正要说话,骤然听到外面好像一阵风吹起了,本
来平静的夜,汩汩的生出空气流动的节奏,宛若扬帆起锚的号角,她故作镇定的慢慢把两条
腿合并起来,抬到半空,好像初出大海的水手慢慢扬起远航的帆,既欢快又不免慌张,小心
的移动,再小心再小心,把身躯转过去,“噼噼啪啪”一阵乱响,风夹杂着落叶枯枝使劲打在
半截子玻璃窗上,好像还有许多的砂粒,许多小石子,一起袭来,声音高高低低,总之全在
催促她说;快呀快呀!快呀快呀!把腿压到她的身上去!
红雨一手抚平丽娜滚乱了的床褥,另一只手熟练的把纸牌洗好,回头却发现丽娜对着她摆出
一个奇特的姿势:两条腿高举着,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就哈哈哈的笑起来,掐了她的腿一
把,叫她放下腿快来玩儿,丽娜红着脸恢复了常态,长嘘一口气,心里叫苦不迭,过一会儿
杨巧儿也进来了,拎着一个盆,把丽娜的内衣内裤和袜子拿去洗,刚出门转身又跑回来,把
盆交给裴红雨,红雨愣了一下,想起来今天该轮到她给丽娜洗衣服了,笑呵呵的抱着盆跑了。
杨巧儿陪着丽娜玩儿牌。丽娜听见外面的风止了,不经意间就止了,她感觉象置身在一艘
危急的船舱里,船身在慢慢下沉,悄无声息,冰凌和咸冷的水从脚下渐渐上涨,淹没了肉体
和灵魂,只剩下一双眼睛,酸的热的一起涌上心头,一滴眼泪“啪嗒”落到牌上,溅起一圈
极细小的,晶莹的珠子,好像查理二世加冕典礼上的皇冠。
她抱着被子伤心的哭着,她的两个老乡围坐在身边安慰她,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宽心的话,
因为她们也搞不明白缘由,好好的怎么突然哭起来,难道是想家了,再或是因为当模特的事
情么,反正不会是想嫁人了吧。
小小的节能灯泡照耀着七平米的小屋子,亮堂堂的,今夜没有月光照进来,因为它的光辉
太亮了,它是这间屋里的光之神。丽娜老老实实的裹在棉被里,睡得很香,发丝一缕一缕在
脸颊纠缠着,有一根儿头发伸在鼻孔前,随着漂亮女孩的呼吸,不停的飘来飘去,好像沦陷
的阵地上,最后一面不屈的战旗。
喜鹊喳喳喳的叫,把丽娜叫醒了。阳光似乎很明媚的样子,虽然很长的一个睡眠过来,昨晚
的委屈却还没有完全销失。一棵树的影子投进屋里,黑黑的一动不动,图案十分好笑,好像
一个人骑在另一个人的肩上,上面那个人有一袭长发,一会儿,长发竟然动起来,原来是喜
鹊的尾巴。丽娜沮丧着下了床,先把灯关掉,她再也不想和这个灯泡较量了,她只想去西单
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买件风衣,买一双靴子,此外还要买很多很多喜欢的东西。
漫长的征途,终于从丰台赶到了西单了。
西单是小女生的乐园,从她们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这里永远是热热闹闹的,临街的一
大串摊铺,每时每刻都在甩卖着便宜服装,伙计们站在门口拼命的叫卖,各种新北京的小吃,
掺杂在拐弯抹角。路西有一家大商场,商场的三四层有很多女士的服装,每个服装专柜用隔
断围成了自己的小天地,今天不是周末,此时也不是人流的高峰,售货的小女孩们穿着红色
的工作装,长长的黑丝袜,做着一些简单的工作,或者凝望着路过的每一个新顾客。
丽娜经过每一个专柜,都招来了很多人的凝望,她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喜悦之余,总会因
为形单影只而感到有点儿局促,她知道自己需要体面的朋友一起外出,裴红雨和杨巧儿绝对
不行,她们走在她身边,好像戏台上青衣身后侍候起居的丫鬟。
在一个专柜里摆放着很多款式的风衣,售货的女孩对着镜子正在把长发挽起来,丽娜进去了,
挑了一件红色的,又试穿了一件灰色的,售货的女孩让出镜子,帮着她一起评判究竟哪一件
更合适些,穿起来更好看一些。一分一秒的时间慢慢流逝,两个人围着镜子和衣架跑来转去,
转的头晕脑胀,身体也渐渐热了,衣服的型号始终偏短,不合适,售货的女孩愿意联系厂家,
专门给丽娜做一件合体的,便拿出一条尺子,叫丽娜站在镜子前测量一下。丽娜笑着叹叹气,
哎呀哎呀的说谢谢,把双臂展开,让售货的女孩从后面把胳膊伸过来。
女孩仔细的给她测量身体每个部位的围度,腰的,胸的,脖子的,大腿的,小腿的,脚踝
的,脚踝也需要量吗?仔细的过分了吧,而且有时候两人的身体贴得很近,能够听到彼此的
呼吸。丽娜的心开始不安了,怯懦的盯着墙上的海报,海报上一位美丽的女郎,穿着风衣御
风而立,用余光斜睨着她们。丽娜用身体来感觉女孩的一双手如何的拂来抚去,揣摩着她摸
索的行踪,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大胆的售货女孩。最后,售货女孩终于停下了,依偎在她
背后,胳膊搂着她的腰,语气极轻细极暧昧的说“嗯,宝贝儿,…,你真美!”同时把手缓缓
的合拢,交叉抱在她的胸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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